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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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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

冰冷的言語一句句襲來,駱盈蒼白著臉,腦子已經徹底木了。

馮樂真轉身離開,走到一半想起什麽,於是又折回來,在她耳邊低語幾句,這才徹底走了。

緋戰一直在日暖閣等著,看到她回來後,下意識站起身來:“她答應了?”

“沒有。”馮樂真回答。

緋戰倒不覺得意外:“她一向以父王為天,不答應也正常,我們還是想別的辦法吧。”

“為何要想別的辦法?”馮樂真看他一眼,“本宮可沒那麽多時間跟你耗,等著吧,她很快就會找你,你只要別心軟,她就一定會答應。”

緋戰皺了皺眉,對上她堅定的時間,沈默一瞬後還是別開了臉。

如她所料,駱盈的奴仆當天晚上就來了,說是三妃病重,想見見三王子。馮樂真一臉淡定地用膳,任由緋戰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。

緋戰沈默片刻,還是獨自去了如月閣。

沒等進門,便聽到了駱盈小聲抽泣的聲音,緋戰下意識加快腳步,一進屋就對上了駱盈通紅的雙眸,心裏頓時一陣難受:“阿母。”

“兒子!”駱盈如同找到了主心骨,哽咽著朝他撲了過去。

緋戰連忙接住她:“阿母,你身子怎麽樣了?”

“我沒事,我只是找個借口將你叫過來,”駱盈倒也算坦白,“緋戰,今日阿陶來找我的事,你知道嗎?”

緋戰不語。

駱盈看著他的反應,一顆心漸漸沈了下來:“那、那她說你要謀反的事……也是真的?”

“不是謀反,”緋戰解釋,“我沒想謀反,只是想跟緋釋爭儲君之位罷了。”

“為什麽要爭!”駱盈的情緒突然激烈,甩開他的手猛地後退幾步,“平平順順的不好嗎?安安穩穩不好嗎?你為什麽一定要爭不屬於你的東西,為何一定要惹出風波來!”

緋戰一臉平靜:“我也是父王的兒子,為何儲君之位是不屬於我的東西?”

“你難道不知道你……”駱盈的言語戛然而止。

緋戰笑了一聲,替她把話說完:“我是個雜種,所以配不上那個位置,是嗎?”
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,緋戰你別多想,我怎麽會覺得你是個雜……”那兩個字對她而言實在難以啟齒,駱盈頓了頓還是哽咽道,“兒子,在我心裏,你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孩子,可對塔原的臣民而言卻不是,我知道你想要那個位置,可那些人根本容不下你,你就算成功了,將來也會過得很辛苦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氣,冷靜之後哀聲勸說,“就這樣留在我身邊不好嗎?你父王已經為我們娘倆兒鋪好了路,只要你乖乖的,我們這輩子都將榮華不愁,不比做什麽塔原王好嗎?”

說到最後,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,可一想到兒媳嘲諷的眼神,又強行忍住了,只是哀求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。

她的兒子,雖然性子混了些,卻是出了名的孝順,每次她求他什麽,他都不會拒絕,想來這次也是……

“不行,”緋戰聽到自己的聲音透著冷漠,“我一定要爭。”

“為什麽!”駱盈突然生出一股怒氣,仿佛被最親密的人背叛。

緋戰盯著她漲紅的臉看了片刻,這才緩緩開口:“因為只有我登上王位,我的孩子才不會成為他國質子。”

駱盈楞住。

“阿母給了我性命,我一直是感激的,只是偶爾也確實會羨慕緋曬和緋釋,倒不是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塔原貴族,生來就有高貴的血脈,而是因為……”緋戰自嘲笑了一聲,“因為他們的母親,無論何時都會將他們放在第一位,以他們之憂為憂,以他們之喜為喜。”

駱盈張了張嘴,卻什麽也說不出來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若王上要她們的兒子為質,她們也是不敢拒絕的……”

“不敢拒絕是一回事,歡歡喜喜把兒子送出去只是為了討丈夫歡心又是一回事,有些事我不說,不代表我什麽都不明白,”緋戰嘆了聲氣,“阿母,何必要為自己辯駁呢,再說下去,只是徒增難堪罷了。”

駱盈的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:“你、你要我怎樣呢,不如將我這條命還給你?總之我只要活著一天,就決不允許你們父子反目!”

“阿母若是肯幫我,我們父子自是不會反目的,若是不幫……”緋戰揚起唇角,到底還是不忍心了,“不幫就不幫吧,我再想別的法子,但阿母若是將今日之事告訴父王,我定會有所行事,到時候一旦鬧大,我的性命不保,只怕阿母也不能留在父王身邊了。”

說著話,他擡頭看向駱盈,“朝臣不會允許一個逆子的母親留在王宮裏,你猜到時候一旦群情激奮,父王是力排眾議留下你,還是犧牲你一人,保住朝局安穩?”

如果說白天馮樂真來那一趟,是揭穿了她身為母親的虛偽和不稱職,那緋戰今晚來的這一趟,便是直指她所謂的夫妻情深,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,塔原王自始至終在意的都只有他的江山。

駱盈腦子渾渾噩噩,已經不知緋戰和馮樂真誰才是更狠的那個了,緋戰看著她這副樣子,心裏幽幽嘆了聲氣,到底還是離開了。

“再想別的計劃吧,這個真行不通。”一回日暖閣,緋戰便告訴馮樂真。

馮樂真卻是淡定:“那倒未必,你這幾天多在塔原王身邊轉轉,最好是讓所有人都覺得他要重用你了。”

緋戰扯了一下唇角,沒有開口說話。

雖然覺得這個計劃不會成了,但他還是盡職盡責照馮樂真吩咐的做了。塔原王宮總共就這麽大一點,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住人的眼睛,低調了多日的二妃和緋釋,突然就回過味來,意識到自己上了緋戰的當。

然而說什麽都晚了,最佳的澄清時機已經錯過,現在再舊事重提,只會叫人覺得是倒打一耙。二妃的牙都快咬碎了,恨不得將緋戰大卸八塊,緋釋更為直接,當晚便在緋戰回日暖閣的必經路上攔住了他。

“二哥?”緋戰一臉驚訝,“你怎麽在這兒?”

緋釋陰沈地看著這個多日前還好到穿一條褲子的弟弟:“三弟近來很是春風得意啊。”

“怎麽會呢,我不過是按照二哥的吩咐,每日盡力幫父王做事罷了。”緋戰客氣道。

緋釋笑了:“三弟如今已經今非昔比,我哪配吩咐你什麽。”

“二哥這話就嚴重了,你是兄長,吩咐我做什麽都是應該的,”緋戰說著,掃了一眼周圍,又壓低聲音道,“不過二哥這次也是太大意了,以至於惹了一身騷洗都洗不清,下次再做什麽事,一定要三思而後行,不要再沖動行事了。”

緋釋雖排行老二,但因為老大太過輕浮,他時常以大哥的身份自居,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對著弟弟妹妹們說教,先前與緋戰交好時,他訓緋戰時最常用的字眼便是‘粗心’‘大意’‘沖動’之類的,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天?緋戰就成那個訓人的了。

“你不會覺得父王冷落我幾天,你便可以取而代之了吧?”緋釋恨得牙關緊咬,口腔裏都彌漫著血腥氣,好半天才冷笑一聲,“謀殺王子可是大罪,為何父王只是讓我低調幾日,卻一點也不懲罰,不就是因為如今能有資格做儲君的,就只有我一人了嗎?”

“那……恭喜二哥?”緋戰無辜地歪歪頭。

他在大乾王宮待了十年左右,最擅長的就是裝無辜氣人,果然這個表情一出,緋釋頓時怒了:“你一個雜種,還娶了大乾女人,不會覺得真有資格跟我爭王位吧!”

緋戰頓了頓,擡頭看向他身後:“父王,阿母。”

緋釋一楞,猛然轉過身去,對上塔原王的視線後忙行禮:“父王。”

“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王?”塔原王本來是跟駱盈一起散步,卻不曾想聽到自己的兒子在羞辱另一個兒子,登時氣得渾身發顫,“緋曬死了,沒人跟你爭王位,你現在很得意吧?”

“不、不敢……”緋釋連忙跪下。

塔原王越看他越生氣,擡腳就要踹,駱盈連忙攔住他:“王上!王上息怒……”

她正欲再說兩句緩和一下氣氛,一回頭就看到緋戰平靜地站在原地,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。駱盈微微一怔,那些勸和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。

她的兒子,剛才被人罵雜種。

“沒事的阿母,我都習慣了,”緋戰緩緩開口,“你勸勸父王,讓他別生氣了,畢竟……你最會勸人了。”

駱盈心口猶如被撕開一個大洞,呼呼地冒著冷風。

塔原王看著臉色蒼白的愛妃,再看看被罵的可憐的兒子,愈發對地上那個生厭:“滾!滾回你的宮裏,沒有我的吩咐,不準再出來!”

緋釋作為塔原王最寵愛的兒子,第一次見他對自己發這麽大的火,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了,跌跌撞撞地轉身離開。

塔原王深吸一口氣,忍住怒氣安慰緋戰幾句,又溫聲去勸駱盈。緋戰看著和諧的父母,沈默片刻以後便找借口先行離開了。

被這麽一耽擱,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,他獨自一人走在昏暗無聲的宮道裏,前也茫茫後也茫茫。走著走著,他突然停下腳步,竟然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。

天地之間,孑然一身。

緋戰覺得自己應該是發了癔癥,否則為何雙腿如灌鉛一般動彈不能?他孤零零站在原地,莫名生出一種自己要在這裏生根腐爛的絕望。

這種絕望如同黑夜無孔不入,漸漸的將他整個人都吞噬。緋戰鬼使神差地閉上眼睛,正要放任自己徹底融於黑暗時,前方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——

“傻站著做什麽呢?”

緋戰猛然睜開眼睛,原本昏暗的宮道上,馮樂真一身溫婉大乾衣裙,手持著燈籠,正含笑看著自己。

只一瞬間,他好似溺水的人重新回到岸上,雙腳落地的同時,呼吸也重歸自由。

“真傻了?”她眉頭微挑,笑問。

緋戰盯著她看了片刻,也勾起唇角:“自然是等著殿下來接我。”

說罷,他朝她伸出手。

馮樂真輕嗤一聲,卻還是走上前,勉為其難地將手放在他的掌心,緋戰反手與她十指相扣,原本如同灌鉛的雙腿輕松邁開腳步,朝著日暖閣的方向去了。

“我方才遇見緋釋了。”他說。

馮樂真:“他找你了?”

“嗯,羞辱了我。”緋戰回答。

馮樂真:“那你可真可憐。”

“我本來也覺得自己可憐,可父王和阿母突然從那邊經過,替我出了好大一場氣。”緋戰將她手裏的燈籠也接了過去。

馮樂真:“那你運氣還算不錯。”

“是不錯,我剛被罵,他們就來了。”緋戰停下腳步,似笑非笑地看向她。

馮樂真也揚起唇角:“不用謝。”

說罷,直接往前走。

緋戰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片刻,還是大步追了過去:“你是怎麽辦到的?”

“很難嗎?塔原王近來心情不好,每日都會跟你阿母一起散步,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,我見你一直沒回來,便派人來找你,恰好瞧見緋釋在為難你,所以就動了點手腳,讓塔原王和你阿母換了條路……”

馮樂真還沒說完,緋戰手裏的燈籠突然掉在地上,她頓了一下,剛要問他又要發什麽瘋,便結結實實落在一個懷抱裏。

“又鬧什麽?”馮樂真懶得推開,只隨意問了一句。

緋戰不語,只是安靜地抱著她,掉在地上的燈籠已經燒開一個小口,慢慢地化作一團火焰。緋戰松開她時,蠟燭已經熄滅,漂亮的燈籠也只剩下焦黑的骨架,孤零零躺在二人的腳邊。

“本宮難得好心來接你,你就是這麽對本宮的?”馮樂真看著黑黢黢的燈籠骨架問。

緋戰笑了一聲,將燈籠從地上撿起來:“我好好收著,日後每天瞻仰供奉如何?”

“算了吧,本宮可受不起你的供奉。”馮樂真見他已經恢覆如常,便擡腳往日暖閣去了。

緋戰唇角噙著笑,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,手裏始終拎著一個燒得黢黑的燈籠。、

如月閣內,燈影憧憧。

塔原王第三次叫駱盈都沒得到應聲後,不由得嘆了聲氣:“三妃。”

“……嗯,”駱盈自知失禮,訕訕低下頭,“王上對不起,嬪妾今日身子不適,怠慢您了。”

“我看你哪是身子不適,分明是心裏不適,”塔原王又是一聲嘆息,“我知道,你是心疼老三了,你放心,我一定會狠狠罰老二,叫他再不敢如此羞辱弟弟。”

“緋戰本就血統不純,二王子句句屬實,倒也並非刻意羞辱,王上還是別與他計較了。”駱盈低著頭勸說。

塔原王聞言,唇角揚起一點笑意,直接將她帶進懷中:“我就知道阿盈你懂事,不會刻意叫我為難,老三那邊,我會好好補償的,絕不叫你們母子吃虧。”

若是從前,他都如此放下身段哄人了,駱盈定然會笑著答應,只是今日不知為何,總是想起緋戰孤零零一人站在巷口的模樣,想起這段時間他說的那些話、兒媳說的那些話。

塔原王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溫柔小意,頓了頓後看向駱盈愁苦的眼眸,又一次低聲相勸:“別難過了,有我在一日,你們母子絕不會再受人欺辱。”

你如今已經六十有餘,又能在幾日呢?駱盈腦海一冒出這個念頭,頓時心裏一驚,可又不受控地往深處想——

塔原王口口聲聲說會為他們安排好一切,說絕不叫他們母子吃虧,可如今他尚且在世,二王子都能如此羞辱緋戰,將來二王子若是登上王位,他們母子又該如何自處?

駱盈本分慣了,還是第一次想這些事,這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,再看向塔原王時,突然沒了當初的信任。

“怎麽了?”塔原王溫柔地問。

駱盈勉強笑笑:“無事,就是想到王上這些年也是不易,既要平衡後宮,又得盯緊前朝,每一天都過得如履薄冰,如今更是要處理兒子間的矛盾,未免太辛苦了。”

“有阿盈陪著,又怎會辛苦,”塔原王看著她細致的眉眼,心裏無限感慨,“這些年來,其他女人都只會為自己的兒女、家族爭取利益,從未想過我的心情,也只有阿盈,會將我視作神明,盡心盡力至死不渝,我每次到你這兒,心裏都十分舒坦。”

“是呀,別的女人都只會為自己的兒女爭取利益,我卻總想著你,”駱盈垂下眼眸,失魂落魄地走到桌邊,拿起了桌上的茶壺,“不知王上心裏,,是否如我想著你一般,也來想著我們母子呢?”

“自然是想著的,不然我又怎會打算盡快將王位交給老二,好帶著你和緋戰一家子去塞外生活?”塔原王看著她已經不再年輕的背影,眼底滿是愛意,“到時候讓緋戰給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,我們什麽都不想,只管享受天倫之樂。”

駱盈苦笑:“可緋戰似乎不想過這樣的日子。”

“那他想過什麽日子?”塔原王登時皺眉,“他雖是王子,但是……與我一同歸隱,已是最好的結局了。”

“這樣麽……原來王上是這樣想的。”駱盈輕聲應和,顫著手從懷裏掏出一包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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